這就是法國哲學家傅柯在《規訓與懲罰》(Surveiller et punir)一書中所寓示的在現代性中消失的酷刑。只要不看到肉體的疼痛,「文明」的我們就打算接受所有身體與心智的規訓。回顧斷頭台與五馬分屍的歷史,是為了讓我們慶幸好險我們已經文明了,自由了,而忘記了我們更全面地被控制。對獵人頭的描寫也有一樣功效——好險他們不再野蠻了,原住民得到是恩惠,不是剝削。本片以賽德克人的信仰為主軸, 所呈現就是在挑戰這種文明自命文明的邏輯。
真正震撼到我的不是屠殺場面,而是不管獵頭多麼超越文明尺度,還是有這麼多台灣人為這部電影感動。這等於是說,這是歷史上第一次,大眾如此貼近獵頭族的心靈,站在他們的角度看世界。一部商業電影竟然可以做到這樣。出草不被呈現為即興的野蠻,而是充滿禁忌、慎重其事的儀式。刻意誇張化屠殺、對婦孺不留情的霧社場景,最後還是回歸到透過選擇死亡來獲得重逢與和解的信仰。我從來不曾想像這是可能的。台灣的大眾可以理解這種透過面對死亡來呈現自我意志與超越性存在的自殺式出草,甚至可以認同直接挑戰好死不如賴活,對壓迫不聞不問的文明思維。只有血祭祖靈才可以有這麼大的號召力,重新賦予一群被奴役被貶低的人重拾自我的價值。也只有獵頭血祭這麼大的文化差異,可以帶領台灣人經驗一次信仰的跳躍(a leap of faith)。明知道無法接受,卻還是感動。